红子老师
红子老师
总是会在兀自抬头的罅隙间莫名停顿，大脑也就紧跟着一片空白，一些人，一些事就这样于漫不经心中盘踞心头，于是开始了所谓的怀想。
一
刚步入初中，结识的第一位老师便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小施老师。小施老师年轻活泼、容易相处，家长们经常眯着眼睛啧啧扬赞，虽然与我们相处只有一年时间，但我们对她的情感却是格外的真挚。
最初，当小施老师要离开的信息传来时，像炸响在咫尺的鞭炮，闪烁着危险的光束，搞得我们班人心惶惶。
那时，我们班空前绝后的团结，大家想尽一切办法挽留小施老师。可是，我们的努力只是徒劳。我们留不住小施老师。她果然是走了。她离开的那一个星期，我们班里弥漫了离情别绪的伤感气息。大家有着心照不宣的悲伤，每个人都害怕提起离别这个苦涩的词汇。
会在情绪低落时望着窗外，总是会发现有个中年女人眯起眼睛偷偷地往我们教室窗内看。后来听说，那是新来的班主任。
二
同学们心中悲伤的情感，渐渐转化成一种怨气，随着时间迅速堆积，然后幼稚地把这种情感对准了代替小施老师的红子老师。
新班主任很快到来。她，又矮，又瘦，穿着高跟鞋踮着脚走进我们班教室。意料之中，同学们表现得十分冷淡，没有迎面的微笑，也没有热烈的欢迎，甚至连声常规的问候也没有。迎接红子老师的只有我们漠然的瞥视，和一种不屑的神情，还有余下的悲怆的气息。
红子老师一来，就受到了我们班小孩探头探脑的窥探和小声的议论。第一节英语课上，红子老师自我介绍后就很快流露出了不满，说：“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看我的脸，难道我脸上长了花啊？”本来有些滑稽的话，却没一个人笑，我们班所有人都将她当空气对待，红子老师被埋没在一场尴尬的大雾之中。为了摆脱这种气氛，红子老师理了理头发，然后翻开英语书开始上课。
虽说同学的态度冷淡，但红子老师也始终以微笑示人，井井有条地管理班级。在值周时，调皮的我拿了全校唯一的不及格。红子老师把我叫着，拉长了脸，目光中仿佛有沉淀了千年的怒气，说：“你行哪。全校唯一一个不及格，加倍着罚你，一千字说明书，明天必须双手奉上！”然后带着炽热的火气转身拂袖而去。
一千字。一千字哪！我鼓着勇气下了个很大的决心：不写了。然后胆怯的等待红子老师的怒气在我身上爆发。
上交说明书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我被红子老师传唤去了办公室。她严肃地说：“说明书在哪呢？”
我低垂着脑袋，淡淡地说，我没写，因为我不想写。
太阳西晒着，办公室里又闷又热，红字老师的脸上挂着显示愠怒感情的红晕，眼白的几撮鲜红的血丝十分吓人，我知道她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
我们对视了几秒，终于她脸上风云突变，雷霆般的斥问我：“你作为班里的好学生之一，是不能反抗老师的，你合格吗？”然后她用力的提起食指摁了摁我的胸口。我没回答她，但也激动起来，不过我不敢和她吵，只是盯着她一小会儿，眼里也似乎要流喷出愤怒的岩浆。
她却盯着我好长一段时间，眼睛里射出的光，仿佛要深究我的内心。她目光递过来的时候，我勇敢地接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不自在地将头偏出，眼睛侧向窗外逃避。
我的大火沉在内心深处剧烈的燃烧。没经过她的同意，我竟踏着步子转头离开了办公室。在回教室的路上，我故意把步子踩得震山响以发泄内心的愤怒。
冷静后，我知道那是期盼而失望的目光，那目光如同一把锃亮的钢刀，直插我内心世界最深处，我的那些佯装不在乎、镇静的目光，在她面前统统溃败下来。
三
然而事情没有一直这么坏，我们班同学和红子老师的关系出现了和缓。
学校秋季运动会时，红子老师比手画脚的为运动员们布置种种战术，然后站在赛场旁攥拳大呼加油。提水、提食物、倒垃圾和她那被汗水深深浸透的衣裳一切皆印在我心。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班同学不负众望，取得累累硕果。我一旁看得也很欣然，就向同学借了部相机，小步到红子老师身前，说，老师我帮你和大家合个影吧，算当个留念。
她笑颊粲然地点着头表示赞许，然后周围一群同学蜂拥而至。他们背对着火红的夕阳，云儿被渲染得发出绚丽的色彩。我在他们微笑的瞬间迅速按下了快门，记录下这温暖的背景与这群人们如同百花色彩的灿烂笑容。
此后，我们班同学和红子老师相处得越来越好，甚至和小施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天天缠着红子老师给我们讲笑话，渴望笑声从心底释放。她也十分乐意逗我们开心，只是她说的笑话并没那么好笑，是泛滥到人尽皆知的那种，可是每当她一讲完笑话，就有阵阵爽朗的笑声传出，尾随着红子老师刚落下的余音。
四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放学后的黄昏：我们班一群学生集在一起鬼鬼祟祟地溜进红子老师的办公室。
我们偷进办公室是为了偷看刚刚改好的英语试卷。一群小孩凑在办公桌头翻着厚厚的卷子，我却挤不出空间去看试卷，只能处在一旁伫着无奈地发愣。无意间，我发现了办公桌一角红子老师的一本敞开着的笔记本。好奇心牵动着我拿起笔记本，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过。
有关于运动会的片段：这次运动会可能是上天赐我的一次良机，孩子们，我多想把我的手搭在你们那些稚嫩的小手上一起呼喊胜利宣言哪！可是我又害怕你们不肯接受我这份老迈的力量。
继续往下翻，还有些娟秀的字，是新的内容——亲爱的孩子们，我会努力用时间证明我爱你们，我更会毫无保留的将我所有的知识灌输给你们，我会全心全意为你们好。因为你们既然是我的学生，那么就是我的孩子。
看着看着。顿时，有一种温和柔软的音乐从心灵深处传出，覆盖了周围种种嘈杂的声音，一阵阵暖彻心扉的热量随音乐散出，温度升高，不断升高，然后这股热量倏忽间在我的眼眶里、鼻尖上释放——阵阵的酸直涌上鼻子。内心不断地坠落。放空到底。
五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修饰红子老师，就是觉得她以一个高大、值得学习的榜样形象存在我们心中。一直感受到她如同一束久开不衰的红莲常伴在我们身旁，她了解我们，体贴我们，将似母细腻似父严峻的爱慢慢地传递给我们，甚至有时坚强地负荷起我们多变的情感。在我们的叛逆、不屑面前，她仍是一如既往地微笑。
或许。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