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父亲的剪贴报

2018-06-20,羚羊

迷迷糊糊中听见客厅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披衣起来一看,原来是父亲又在捣鼓他那些宝贝报纸。只见白发稀疏的父亲直身坐在餐桌旁,眯缝着眼睛对着双手举起的一张四开报纸,上下左右巡视一番后,把报纸平铺在桌子上,左手轻轻抬起报纸一角,右手拿起剪子,横剪剪,竖剪剪,每剪下一块,就在它的背面中间及四角抹上糨糊,再小心翼翼地粘贴到桌角放着的一个本子上,然后用手掌从上到下抚平整,并用力按压两下。他似乎对自己的剪贴非常满意,时而身体后仰,面带笑意地端详自己的“杰作”,时而紧锁眉头,俯首桌前,奋笔疾书。

剪贴报纸是父亲几十年前就养成的习惯。读书看报是父亲每天的必修课,尤喜精读、细读,对报纸更是情有独钟,以至连一个字都不肯放过。他看过的报纸总是有序叠放,按类捆扎。一段时间后,他会把看过的报纸拿出来重新翻看一遍,再挑出自认为重要的或喜欢的篇章剪下来,分门别类地粘贴在一个本子上,还会在空白处写下心得或感慨,闲暇时再随意翻看,勾画圈点,补充体会。

父亲以读书为人生至乐,每当暮色将白天的尘杂与浮躁一一涤荡而去,他便捧一卷在手,神游千载上,心在万山中,一切的凡庸琐屑早被抛掷身外,即使粗茶淡饭犹品饕餮大餐,绳床瓦灶也若匡床蒻席。一日不读,便食之无味,寝而难眠。但在我的幼年时代,家里经济拮据,购买柴米油盐的钱都得精打细算,要挤出钱来买大量的书以供阅读,是太过奢望的事情。可父亲生性快乐,很快就找到了既能满足阅读又可以少花钱的法子——订阅报纸,更让父亲欢喜的是,搜集旧报纸相当容易。那时几乎每个单位都订有报纸,且不止一份,而看过的旧报纸大多随意丢弃,于是收集旧报纸,剪贴报纸,渐渐成为父亲的爱好。需要的文章剪下后,剩下的边角料也别有用途。父亲把裁剪剩余的报纸拼接粘连成大块,再和平时积攒的旧画报、牛皮纸等放在一块儿裁剪整齐,坚挺、厚实些的用来做封面、封底,软薄些的放中间,然后用针线装订成册,做成一个本子,再把之前剪下的文章按时政评论、诗歌散文、小说连载等类别粘贴在自制的本子上,最后还要以剪贴文章的内容或剪贴时间拟一个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封面上。父亲把他的剪贴报奉为珍宝,陶然其中,乐而忘返。

依偎在父亲身边,与他共度阅读时光也是幼年的我最为快乐的时刻。时常在晚饭后,父亲忙完家务便拉我坐在他的身旁,一手揽住膝头的弟弟,一手拿着他的剪贴报,轻言细语地朗读。无论月朗星稀的夜晚,还是细雨敲窗的黄昏,任凭窗外蝉噪蛙鸣,抑或雪舞风寒,在父亲朗读声中度过的那一个个丰润、祥和的夜晚,总是令我心醉神迷。

飞流直下的银河,卓立千仞的峰峦,蕴蓄离合神光的绿,隐藏雨的精魂的雪,革命熔炉里淬炼成钢铁的保尔,屹立于红岩上坚忍不拔的江姐……父亲轻吟出的那一幅幅多姿多彩的画面牵引着我在在未染纤尘的天地里自由驰骋,在穿越时空的浪漫中缱绻流连,并在心晴的标签下形成积极的人生观。

还清晰的记得,父亲与我一起读完《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后对我说的话:“我们家也有一个诚实善良的姐姐,也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姐弟俩互助互爱,将来都会身心健康,精神充实。”道德的纯洁,人性的本真,信仰的执着就这样春风化雨般植入我的心田。

当我步入凡尘,落进俗套,为平庸鄙陋所包裹,父亲会在看似不经意间把自己的剪贴报或读书心得放在我的书桌上。每每静心品读那些文字,就如走进訇然中开的石扉洞天,携手纷沓而来的云中仙人,顿觉神气清爽,心界大开,性灵舒展。当我顺流而下,得意忘形,当我路遇矶石,心慌意乱,父亲又会适时选择自己悉心书写的诸如“凡事看淡,寸心必安”的字条,默无声息地夹在我的书本里或者贴在我的床头。父亲委婉的劝勉,让我漂浮的灵魂,疲惫的精神终能收合归拢,悦纳一处,从而心境平和,泰然笃定。

又一阵报纸的窸窣声,把我的目光拉回到餐桌旁的父亲身上。岁月迁移,时光流逝,带走了父亲的满头青丝,却削减不了父亲对剪贴报的喜爱。父亲说剪贴报纸只不过是阅读的一种手段,他更在乎的是对文字反复咀嚼,细细体味后的思考。有底蕴的文字犹如老酒,越品才越有味,仔细咂摸,透入身心,才能将它变成精神的动力,受用终生。父亲的言行,着实令我汗颜。在信息技术日新月异,互联网广泛应用的今天,我早已弃报纸而远去,阅读也多为利用电脑、手机等工具进行快餐式的填充。而年逾八旬的父亲再次以自己的行动唤醒我:真正的阅读还得回归于对文本文字的深层解读。尽管随时代的发展,一些传统的阅读模式会逐渐消失,未来阅读的渠道和手段将更加多样,但阅读者只有走进文本,通过对文字的觉解,才能深知文章的佳境所在,也只有经过研精覃思,才能创造出阅读的价值。这样的阅读才能引领我们的灵魂跨越时空,走出狭隘,迈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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