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麦田中的一棵柿树

2020-12-27,文生

羑河纪实二一七

麦田中的一棵柿树

文生

老田那日去知青院,知青院拆了,和后来无序挖小卵石的小山包一块,被黄土复盖了,成为新的大块耕地,上面种上了麦子。当年的知青大院,只留山头边缘残破的水池,不注意还寻不到。破水池里面的堆了建筑垃圾,以及枯黄的草,还有一点绿,那是喜凉杂草在生长。只有当年柿子树还在,引导返回的路。柿树由绿变红的树叶已落,有几个鲜红的柿子还挂在树上,从远处看,在绿油油的麦地映照下,这些红柿子更加鲜艳。

知青院在南岗上,从知青院下山到村里的路,很长一段在梯田下,梯田高于地面数米,梯田沿上长着好些柿子树。不过老田在知青队的二三年里,和许多人一样,并没有尝到多少鲜红的柿子,吃的是青柿子。这些柿树上的柿子还是青青时,就被人们摘下来吃了。青柿子涩味重,是不能直接吃的,经过处理才能吃,办法是放在温水里,看柿子的青黄程度及水温,短着几天,长着一周左右,青柿子去了涩味后就能吃了。有文学细胞的知青感叹,他们的命运,就象柿子,不是经过霜打,自然而然的变红,而是人为改变命运。

老田和许多人一样,初中毕业后,在城里分配不到工作,没办法就实行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曲线就业路。许多知青,接受一两年再教育后,就陆续通过招工、参军、推荐上学、高考恢复后考上学走了。也有不少数人几年走不了,在这些人中,思想纯正、成份不好、家里没人、不会来事的多。在他记忆中,那个叫什么红根就是属思想纯正的,表示要正扎根在农村的人。根红还让大家按农村的老例,称他为老红,但大家不约而同的喊他老根,他也只好默认。老根确实真心在农村接受锻炼,没多长时间,就成为农活的好把式。

有一年,知青队里有人在赶集会时受到外村知青的抢白:别标榜在红星大队里锻炼,明明是在黑塔大队的黑窝里混,是面红心黑……

回来后一说,大家气的不行,都是在农村吃土坎坷,凭啥说我们是在黑窝里混?士可杀而不可辱!决定用武力教训。现在说理没有用,拳头才有用。几个血气方刚的知青私下里组织晚上报复,商定了什么人打前站侦察情况,什么人动手,什么人按应。当一行人准备好家伙,正要出去时,不料队长老黑拦住了他们,说你们要想出去,先把我老黑打死再说,打不死的活,你们谁想回城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于是一干人清醒过来。老黑是他们的队长,别说打,就是发两句对黑队长的牢骚,就想当于打击贫下中农,罪过不小,更主要的是,他们想回城,没有队长给上面说好话不行,于是很多人心里打了退堂鼓。

有人说,他们说咱们心里是黑的,这事就这么算了?

黑队长说:那我不更黑了?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懂事,胡闹。毛主席把你们送到这里,是为了让你们接受再教育,大有作为不是大打出手。这事他们做的不对,可以向组织反映,由组织出面解决吗!大家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到他们队里跟他们头儿说说。

隔天黑队长去找了人家,回来说,人家已经认识了错误,这事儿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虽然大家心里还有疙瘩,但这事就不能这么过去了,大家认为有人出卖了他们,虽然没有实证,但大家怀疑是老根干的,因为队长找老根长谈过一次话,于是老根受到大家的孤立,可日子一长,又觉好象不是,因为黑队长并没有对老根有什么照顾。许多年老根走不了,真到最后和老田统一返城。

前两年,当年的知青相聚,老根也来了,腿不好,呆有一个角落里,不引人注目。其实,许多人也和老根一样,默默地享受多年后相聚的心情,至于这些年过的啥样,不想问别人,自己也不想多说,只是倾听愿意诉说的人在诉说。倒是一些女同志有说不完的话题,也就是说自己及家里人现在如何如何。

主持人说起队里的往事,大家仿佛往事历历在目。主持人说当年咱石林黑塔村的知青内部有矛盾,但对外是团结一致,那时有人说了咱们的坏话,大家就决定教训这些人,要不是黑队长拦住,一定会让那些兔崽子尝到我们的厉害!黑队长后来找打头的说,你这人有种,是个打仗的材料。要是真打起来,有你这样的人组织,肯定不会吃亏。不过这用在对付革命战友上不好,你好好在地里干活吧。后来这人当兵走了。主持人说,当年没和他们打一架,真让人遗憾呢。人家也搞知青会,不知会啥说这事。

说到黑队长,那些返城迟的,现在还对他有意见,说要是早点回城,也不至于在城里半辈混的不好。总的来说,是个好人。

老田问那年黑队长是如何知道知青队准备打架的事,但人们说不清楚。

有一天,老田想看看老根,于是到鹤山的一个矿工宿舍里。

老根坐在轮椅上。俩人说了以前的事。

聊起往事,老田问:是不是你给黑队长报告的?

老根说:你们防着我,嫌我觉悟高,不会让我知道筹划这事,但我感觉你们在聚会。你们前些年,不是回村看过当年的黑队长么?问问他就知道了。

老田说:他打哈哈,说不想拉仇恨。还说当年一看你们走什么路,就知道你们要拉什么屎。当时就听到村里的知青和别村的知青闹,吃了亏,回来要是一说,就会有事的,于是就赶过来。

老根说:是啊,咱们在他面前很幼稚。要不,人家咋能在那个复杂的村里当干部呢。

老田说:要是真打起来,万一有死伤,啥交待?大家怀疑你,为什么不辩解?

老根说:我说了不是我,你们信么?

老田说:不信。这么多年,你让大家误解,不容易。

老根说:其实那时我心里受的伤很重,再多流一点血而已,麻木了,不觉的痛了。

老田问:还在想人家么?

老根说: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不说了,和许多事一样,藏起来吧。

老田问:不是你做的,你又根正苗红,为什么多年回不了城呢?

老根说:等。

老田问:等那个在玉米地里干活的小妮子?

老根说:嗯。

老田问:当年你们都是先进。之前黑队长和你长谈的一回,你就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给说什么来?

老根说:还是藏着吧。

老田说:俺想,一定和小说《磋跎岁月》里的一个情节那样,队里的干部和主人公谈了一番话,主人公就不敢再接受乡村女青年的爱情了。

老根说:是的。她家里也不赞成。

老田问:为什么?

老根反问:你不是嫁过女么?你当时是啥想的,当年他们就是啥想的。

老田说:嫌你没回城吧?

老根说:你再想想。

老田说:你没回城,但又不是永远回不了城。当时,找了城里有工作的人,也是农村姑娘的选择,但并不是优先选择。

老根说:你还是不懂。一旦成了,就是真正在农村扎下根了,你就真正回不了城了,以后看着别人回了城,你会不会恨人家一辈子?又不能马上申请到宅基地,盖不了房子,和她父母住一个院子,算什么?你家会同意么?会给你钱在村里盖房么?要是你有了回城的机会,会不会思想变化?会不会甩开她回城?现在离婚和喝水一样,可在当时,一个农村人别说离婚,就是被甩了,意味什么你是知道的。所以,回了城有了工作还记着人家,还好说点,没回城之前反而不好说。农民想着是实际,并不是理想主义。理想一接触实际,碰的头破血流后回到现实。

老田说:哦,明白了,你多年没回城,就是为了等,真到她嫁人后你才绝望。

老根说:也不能这么说,回城了,也没住的地方,我家那么多人,只住一间房子,回城机会让给比我小的。还有,我在地里是把式,人走了,就少了一个肯种地的人,你知道的,大多数知青并不好好种地。

老田说:是的,许多肯干的人上不去。我们这代人过的不好,长身体时处于饥荒,上学时遇上文革,上班时要上山,结婚时要晚婚,上有老下有小时要下岗。我这还不算什么,你下煤窑受过伤。

老根说:说实在话,总的来说,比那些农民要好多了,他们才是真正受苦人。

老田说:不过我们这代人,也是了解最基层人过的是什么样生活的一代。现在大多数是普通人,退休了,但其中的佼佼者,已权高位重,看来大多还没有忘记当年的日子。

老根说:是啊,当年可是为了玉米能增产,一棵一棵地为玉米授粉,一棵一棵地为玉米去头。人在劳动中,才是真的好看。现在没有人欣赏这样的美了。

老田明白了老根心中她,说:当年我们的队就是青年科研生产队,其实科学种地还是靠农村青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初心。

老根说:但当时大多数人只想早点回城,城里比农村好。

老田说:在城里有工作才中,没工作不如农民。

老根说:现在也是。咱们那个水池还在吗?我们和乡亲们一起,在山下建了水库,把水引上山,山上也有了水浇地。想起来,也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老田说:这么多年,没人维护,废了。

老根问:你说会不会重生?

老田说:会的,不过,和当年不一样了,要靠国家了。

老根问:当年的院里的柿树,还有路上的,还在吗?现在还有红艳艳的柿子吗?

老田说:院里的柿树还在,红艳艳的柿子有好多,是留给鸟儿们吃的,乡下人不会摘那么干净,什么都要留一点,倒是我们,不留一点念想。

老根沉默。

老田问:你相信爱情吗?

老根说:啥说呢,一无所有时还追求,年纪大了,就是搭伙过日子吧。

老田问:有一首早先流行的歌:不在乎拥有,有乎曾经有过……,不过,你看那些女同志,现在多俗……

老根说:是啊,当年也是豪气干云,一付帼国不让须眉的样子,表决心时我们也胜不过。

老田说:有时间回去看看?

老根说:不了,我这样子回去,找同情?

老田沉默。

老田说:我送你回家吧。

老根说:中。

老根家里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知青大院,少不了大院标志:柿子树,……

老根说:画的不好,还是小时候美术课功夫。

老田说:很不错的。有幼稚印象派味儿。

老根说:记的不那么清楚了,你有现在的照片么?

老田说:有,现在情况变化很大,还是记忆是中的好。

老根说:让我看看。

老田让老根看手机里的相片,麦田中的一棵柿树。这棵柿树在知青院存在以前,就在,知青院不在了,还在。以前是麦田中的一棵柿树,现在还是。

老根平静的说:照的不错,转给我吧,我会继续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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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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